越往深走，積雪越厚，地勢卻漸漸向下，似乎是在下山，上弦月不說話，張勇也不敢再隨意開口。又向前走了一段，面前似乎已到了路的盡頭，一座山壁立於面前，上弦月腳步不停，仍舊扶著他向前走去。走得近了，這才發現原來這面山上竟有一個半人高的山洞，洞口狹窄，勉強只夠一個人側身通過。

張勇看著上弦月，“這是……”

上弦月松開扶他的手，走到那個縫隙之前，回頭笑了一下道：“別有洞天。”說完彎腰側身從那道縫隙中鉆了過去。張勇和柳青對看了一眼，也都跟在她後面鉆了進去。

縫隙初時很窄，後面居然漸漸開闊，腳下傳來潺潺的流水聲音，前面已露出一線天光。當他們徹底的站在那片天光之下時，才真正明白了上弦月剛才那句“別有洞天”的涵義。

觸目所及，清溪綠草，天空明凈，不遠處有一片小小的竹林，竹林之旁，立著一座二層的竹樓，樓上掛了一塊匾，就那麽白紙黑字，隨性而書：上善若水。上弦月就站在竹樓之前，向著他們微微的笑。

張勇看著她的微笑，心頭忽然一熱，大步的向她走去，她的微笑讓他不再遲疑，他不相信，她真會不顧王爺的生死。

停在上弦月面前，剛要開口，卻忽然被一個稚嫩的聲音打斷，“娘親！娘親！”一個小小的身影從竹樓裏沖了出來，沖到上弦月身前，伸出兩只小手，像八爪魚一樣緊緊抱住了她的雙腿，揚起一張小小的臉，對著上弦月露出已經缺了一顆的小門牙：“娘親，你回來啦！休兒要吃冰糖山楂！”

上弦月臉上露出甜甜笑容，愛憐的捏了一下那個小人兒的小鼻子，“你就知道吃，自己又從來不做，每次我做一鍋也不夠你吃幾天的，好討厭！”嘴裏說著，已經伸手從裙子口袋裏捏了一個晶瑩鮮紅的小圓球，放進了那個小人兒大張的嘴裏，小人兒得到了想要的東西，興高采烈的松開了上弦月的腿，回頭好奇的看向張勇和柳青。

這下才終於看清楚，這小家夥頭上紮著兩只羊角辮，兩道彎彎的眉，一雙黑黑的眼，小小紅紅的嘴裏不住嚼著糖果，最特別的是，在這小姑娘的雙眉之間，有一顆鮮艷的朱砂紅痣，如同刻意點上一般，極是可愛，唯一美中不足的是，那張本該是粉撲撲的小臉，卻有一些不符合年齡的蒼白。

張勇和柳青已經目瞪口呆，這小姑娘管王妃娘娘叫“娘親”，難道她是……

上弦月拍了拍那小女孩的腦袋，柔聲道：“乖，休兒先去找太爺爺，娘親要招待客人。”

小女孩轉著黑漆漆的眼睛看了張勇和柳青一圈，笑嘻嘻的道：“那娘親要快點哦，休兒都餓了。”說著撅著小嘴，轉頭又跑進了竹樓裏。

上弦月見她進了屋，才轉回頭看著張勇，張勇也正在看她，張了張嘴道：“王妃娘娘，她是……”上弦月搖了搖頭，打斷了他的話，“張大哥，我早已不是王妃，你不要再這樣叫，還是叫我弦月好了。”看見他疑惑的目光，微微一笑，“休兒是我的女兒。”側身做了一個“請”的手勢，“故人遠到，怎麽能在外面站著，快請進來喝茶。”

張勇哪有心思進去喝茶，走上一步，忽然單膝跪在上弦月面前，“王妃娘娘，末將此來，是專程來請娘娘和末將一起回通州，救王爺一命！”

上弦月驀然回身，“你說什麽？洛…他怎麽了？”

張勇聲音哽咽，“王爺他，他一月之前，忽然得了一種怪病，昏迷不醒，不停吐血，求王妃娘娘同末將回去，看一看王爺吧！”

上弦月的臉色有些發白，定了定神，上前攙扶張勇，“張大哥，起來說話。”

張勇不肯起來，“娘娘答應和末將一起回去，末將才能起來。”

上弦月拉不動他，也只得放棄，抿了抿嘴唇，道：“你的意思，莫非是要我去替他醫病？”

張勇擡起頭來，滿懷希翼的看著她，“娘娘，正是如此。”

上弦月搖了搖頭，“張大哥，洛親王患病，你應當去請宮中的太醫來診治，怎麽千裏迢迢的到這裏來找我？”

張勇聽出她話中的拒絕之意，眼淚都要急出來，“太醫都看了個遍，沒有一人能治！”

上弦月輕輕的吸了一口冷氣，“太醫也束手無策？那有沒有到回春堂天禧閣請大夫來瞧？”

張勇低下頭去，“不瞞娘娘，皇上連皇榜都貼了，正是一個揭了皇榜的世外高人，指點末將來找娘娘。”

“找我？”上弦月輕輕搖頭，“張大哥，你太高看我了，弦月雖知曉一點醫術，卻也沒有通天徹地之能，連太醫都治不好的病，我又怎治得好？…只怕這一趟，你是白跑了。”

“娘娘！”張勇擡頭望著她，“不論怎樣，求娘娘和末將回去看王爺一眼，王爺他…他一直都很想念娘娘……”

上弦月的心猛的一顫，心上似乎已經愈合的傷口就像被這句話撕裂開來，一絲一絲的糾纏上來，那種久違的痛。洛冰風，他真的快死了麽？如果是真的，就算她醫術不濟，也要拼盡全力去試上一試。

伸出手去，想扶張勇起來，“張大哥，你起來，我…”“我去”的“去”字還沒有說出口，已經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，“月兒，你想去哪？”

竹樓之內，不知何時走出了一個人，正慢慢向這邊走來。

上弦月回頭一望，輕輕喚道：“爺爺。”

那個人已經走到了她的面前，一身長衣，神色冷然，除了須發已經一片銀白，尚若水和從前並無變化。

眼睛冷冷的看著上弦月，“你要去哪？”

上弦月低下頭，“爺爺，洛冰風他…得了重病……”

“他得不得病，與你何幹？月兒，難道直到現在，你對這個薄情寡義的小子還不能忘情？”

上弦月沈默半晌，才開口道：“不是，我只是不能見死不救。”

尚若水冷笑一聲，“不能見死不救？月兒，你可知道太醫院的太醫都是何等人才，就是爺爺也未必及得上，太醫尚且救不了，你便救得了？”

上弦月說不出話來，爺爺說的對，她確實沒有把握治好洛冰風，但她又怎能眼睜睜的看著他死？擡頭看著尚若水，剛叫了一聲：“爺爺……”就被尚若水冷冷打斷，“不必再說，你現在就給我回房去，七年之前我已經由著你任性一回，結果如何？你以為，我還可以再由你第二次？”伸手拉住上弦月的手，回身向竹樓走去，“這兩位京城來的貴客，還是早日啟程，另請高明。”

上弦月被他拉著，這一次竟然沒有回頭，乖乖跟著尚若水向竹樓走去，馬上就要進去之前，忽然回過身來，向著張勇道：“張大哥，你回去吧，王爺的病，弦月恐怕也無能為力，你還是盡早另請高明，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。”她的聲音很平靜，聽不出喜怒哀樂，但她的眼睛，卻有些失神的茫然。

張勇擡頭看著她，高聲道：“若娘娘不與末將同去，末將就在這裏長跪不起。”

尚若水將上弦月推進了屋，轉頭向著張勇冷笑道：“你願意跪，就跪著吧。”自己也跨進屋門，大力將門關上。只留下張勇直直跪在一丈之外。

一夜北風，萬樹銀妝。想不到即便是別有洞天，也依舊逃不過風霜雨雪。

休兒趴在窗邊，怔怔的看著窗外，忽然回過頭叫道：“娘親，那個叔叔怎麽還不起來，你去叫他起來好不好？”

上弦月默然走到窗前，向外看去。柳青縮在一旁，張勇仍舊跪著，只是身上覆滿了雪花，好像一個雪人，也不知是不是錯覺，上弦月覺得他的身體在不住發抖。

“娘親，你快去呀快去呀！那個叔叔只聽娘親的話！”

尚若水淡淡哼了一聲，“跪得受不了，自然就會站起來，休兒不用替他擔心。”

休兒回頭白了尚若水一眼，嘴裏嘟嘟囔囔的說：“太爺爺欺負叔叔，太爺爺是壞人！”

“爺爺，洛冰風也許…真的會死。”

尚若水淡淡的道：“自作孽，不可活。”

上弦月回頭看他，雙眸明亮，“爺爺，有一件事我一直沒有問過你，當年他向我求婚，是不是你逼他的？”

尚若水絲毫不回避她的目光，欣然點頭：“是。”

“你為什麽要這樣做？”

“你喜歡他，所以我想讓我的月兒幸福。”

上弦月嘆了口氣，轉身看著窗外白雪，“爺爺，你當時明知他不喜歡我，卻還放心讓我和他走，這絕不是爺爺你能做出的事，所以，”轉回頭再度盯著尚若水，“你是不是還對他做了別的事情？”

尚若水不說話，靜靜看她。

上弦月的臉色有些變了，“難道你真的對他…下了情蠱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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